79 寒光

一觉睡到大天亮。

阳光从窗外渗入，在眼皮上跳跃。许含辉翻身躲开明亮，想也不想就去压人，结果扑了个空。

身体比头脑先做出反应，他浑身一震，腾地跳起来，头脑瞬间清醒，恐惧弥漫上脊背，急忙下床去找人。

周轻扬正在厨房做早餐。

“醒了？”见到许含辉，他笑了，眼睛弯弯的，恍若当年，“还早，你可以再躺会，饭好了叫你。”

许含辉没听话，上去搂住人，把脸埋在他颈窝里，埋了好一会，才特委屈地哼唧：“我还以为你又走了。”

“对不起，”周轻扬摸了摸他的脸，他的手腕上大大方方地带着那串珠子，已经重新穿好了，“我在不在你都应该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许含辉谨慎地抓住他的手扣在自己脸上，“你还要走吗？”

“不是。”周轻扬贪心地抚摸他的脸，“除非你不要我了。”

天，这不就等于回答永远不会走吗？

“真的假的？”许含辉反诈的神经细胞上线了。

真的。

之前走，是怕他的那些烂事伤害许含辉。

可是昨晚，他们相拥，他才清楚地确认许含辉到底瘦了多少。

因为他瘦的。

在别人还没来得及伤害许含辉之前，他先伤害了许含辉。

“怎么这么好？”许含辉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，“难道是被我的技术折服了？”

周轻扬：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周轻扬一言难尽：“对，肌肉猛1，辉哥牌发动机让人醉生梦死。”

自信辉哥对此答案十分满意，又蹭他：“那你今晚早点回来好不好？发动机要多用才会马力十足。”

“我尽量，”周轻扬给煎蛋撒上黑胡椒，叹息，“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啊。”

“我哪里年轻了。”许含辉啃他肩膀，“我年轻的时候可没享受过这些，错过多少人间好时节！”

说完，他娇嗔地瞪了人一眼：“都怪你。”

“怪我。”周轻扬把煎蛋盛出来，偏头亲了他一下。真的，这操作让周轻扬都开始怀疑昨晚到底是谁把谁上了，“我要不抱着你吃饭吧？”

吃饭真的是抱着吃的，不过是许含辉抱着他，腻歪死了，吃到最后衣服都叫许含辉给吃没了，要不是电话铃声响的像催命，这餐桌高低得再来一盘“秀色可餐”。

“谁啊，大早起的。”许含辉扒拉他的手不许他接。

“要接的，乖。”周轻扬被他亲的意乱神迷，接电话时声音都带着忍耐的喘息，“嗯？”

“肾内科203床胡潋清的家属吗？”电话里的医生说，“肾源配型成功了，尽快来医院缴费手术吧。”

*

家楼下的银行里，许含辉匆匆取了十万交给坐在车里的周轻扬，周轻扬自己还有十万，两人急忙往医院去缴费。

“为什么不能打卡里？”许含辉开车载着他，“医院不能转账吗？”

“打到卡里会被银行划走。”周轻扬焦急地望着前方，回答都没过脑子，直接说出了实话。

许含辉踩着油门的脚一松，迅速看向他。

可是周轻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，目光一直锁死在包上，“你别送我了，快去上班吧，别耽误你的事。”

许含辉收回自己千言万语的目光：“那哪儿行，你一会儿直接去看妈妈，我去缴费。”

“不用。”周轻扬立刻说，“你忙你的，这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怎么不是大事？周轻扬十年来的日夜操劳都是为了这一天，怎么不是大事！

他刚要反驳，却发现周轻扬的手紧紧抓着衣角。

周轻扬在紧张。

“宝贝儿，别担心了，”许含辉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，温声安抚他，“能打电话叫你去缴费，就肯定是没问题了。”

“其实之前也有过一次配型成功，”周轻扬艰难地笑笑，松开衣角回握住他，“可我没攒够钱。如果我攒够了，我妈的病不会拖这么久。”

“你尽力了。”除此之外许含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周轻扬真的很努力了，近乎是在用掏空自己的方式努力着，可有的时候在命运面前努力毫无价值。

命运真的很有意思。曾经有能力资助陌生失学儿童的少年，十年后居然无法拯救自己的家人。

“这次你攒够钱了，你自己存了十万呢，一会交了妈妈就能做手术。”许含辉说，“而且你还有我。乖，别担心了。”

“我会还你钱的。”周轻扬从小置物盒里拿出一张临时停车票和笔，在背面写字，“我先给你打张欠条。”

“一次一块，”许含辉把纸抽走，“你还我十万次就可以。”

周轻扬愣了愣，笑了，紧张的气氛消散掉：“臭不要脸。”

到了医院门外，周轻扬依旧不肯让他陪着进去：“我自己去，手术那天你如果想来就再来。”

他还在担心手术有变故，不想让许含辉陪着失望。

毕竟等了这么多年，一朝梦圆，连上个床都没有真实感，更别说这么大的事儿了。

唯有等妈妈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那刻，他才真的会相信美梦皆已成真了吧。

“那好吧。”许含辉没强求，往昔独自面对是周轻扬的常态，改变总需要时间。

虽然有点不情愿，但他确实不想逼迫周轻扬。

他解开周轻扬的安全带，牵起他的手吻了下：“有事给我打电话，晚上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
“晚上我要打工……”

打打打打打一天天的就知道钱钱钱钱钱！

许含辉又双怒气冲冲地走了。

*

清早八点，周轻扬站在人丁寥落的人行道上目送许含辉远去，笑容随着车身的消失落下来。他摸摸挎在身侧鼓鼓囊囊的包，依然没有任何安全感。

一个从来被命运捉弄的人，一个难以得到老天爷垂青的人，这一次，命运会这么爽快给他好脸色吗？

会这么顺利吗？

透析还能保持现状，做了手术会不会像医生说的连排异期都过不了？

会不会连手术都没机会做，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次失去机会？

周轻扬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