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四肢沉重得宛如灌了铅,周浮生费力的睁开眼,看到了那张和善恭维的面庞。
萧平正不耐烦的打着电话,“我说了迁坟就迁坟,没有什么可是!”
他一下挂断电话,或是感受到了周浮生的注视,便看了过来,看到周浮生那副怨恨的模样,他更是厌恶得皱眉。
萧平身旁的一个满身贵气的中年女人开口道:“我找人看了一下,那块墓大概是这个数。”
看到那相当可观的一串数字,萧平一喜,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,轻咳一声开口道,“迁坟的事是我找人操办的,我本该分多一点。”
“那当初下葬还是我组织的呢,我也该多分一些。”另一边,一个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痩高男人开口。
“叔伯,这话不对吧,葬礼本来就是你该负责的,怎么还得多算你一份?”
“怎么不能……”
周浮生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场面,闪过一丝清明,自己这是又做梦了?还没等他考量太多,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愤怒便席卷了他。
他感受到自己胸腔内传来剧烈的疼痛,而他的身体却没为这疼痛做出什么反应,而是将全身的气力都聚集于腰腿,像是要挣扎着爬起来。
或是因为这股气力,周浮生感觉这具身体的感官灵敏了不少,同时一股恶臭味也钻进了他的鼻腔,像是腐烂了许久的垃圾,夹杂着馊味与排泄物的骚臭,周浮生被这股臭味熏得几欲作呕,好不容易缓过来,他才发现……这臭味来源自己。
缺了大德了,这是打算让他烂在这里啊。
挣扎的动静并未引起那群人的注意,周浮生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在勉力扭动,但他明显能感觉到,这样只会加快他生命的消耗。
很快,他一身都被汗浸透,就连他的指尖都在艰难的用力,想要把他从这张几乎与他粘连在一起的轮椅上撕开。
周浮生原本尚有脱离的旁观感,但逐渐的,他被这具身体强烈的情感侵蚀,那滔天的恨意就像出于自己心底,怨恨,不甘,悲伤,后悔……
他仿佛听到他心底震耳欲聋的声音,像是尖叫着咒骂这群人,又像是哀嚎自己的悲惨。
最后,他终于从轮椅上摔了下来,巨大的声响让现场的嘈杂停滞,众人看向那个狼狈的倒在地上的老人。
周浮生狠毒的目光,也在看到自己满是褶皱的手掌后,出现了一瞬的茫然。
他马上就要死了。
他什么都做不了。
他就是一个废物。
没有人去搀扶一把在地上颤抖的老人,他们眼中尽是无声的嫌弃,又带着些诡异的期盼。
挣扎吧,愤怒吧,早点耗尽你的生气,早点……去死。
周浮生浑浊的眼开始变得黯淡,他张了张嘴,粘腻恶臭的口水混着痰,将他的嗓子都粘连到了一起,他嗬嗬的喘息着,缓缓扭动成一个哀求的姿势。
“不……不要动萧迭……”
他含糊不清的吐出这几个字,混乱的语调让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。
“他在说什么?”有人发出疑问,但没有人回答,或许没有人听清楚周浮生在说什么,又或许……所有人都听清了他在说什么。
周浮生的意识正在溃散,但他仍然颤抖着开口,“……那是萧迭……那是我们最后的……”
“萧迭……”
周浮生渐渐不再颤抖,在视力消失的最后一瞬,他看到了那绣着蝴蝶的窗帘被风吹起——飘动的白纱托起那些丝线勾出的生命,像是真正飞舞在云间的蝴蝶。
是……活着的蝴蝶。
很快,他的世界陷入黑暗,周身的嘈杂慢慢离他而去,在彻底寂静的那一刻,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声音。
“浮生?”
到底是谁叫的他?萧迭?周浮生猛然睁开了眼。
阳光透过窗棱,照在绣着蝴蝶的白纱之上,光束透过白纱,却透不过那精致的蝴蝶,将那栩栩如生的倒影映在了周浮生苍老的面庞上。
他微微眯起眼,看窗外的日光,今天是一个好天气。
这时门外也响起了敲门声,周浮生望着那窗帘的眼神恢复了清明,他微微回神,然后朗声道,“进来。”
声音洪亮有力,听不出半点年迈老人的虚弱。
刘芸拿着一套考究的衣服进门,她调整好周浮生床的角度,让他舒服的坐在床上,随即开口道:“今天是周先生您的生日,您看穿这身衣服怎么样?”
天青色的正装上绣着点点金边白底的蝴蝶,在清早的日光下熠熠生辉,对于二十岁的周浮生来说,这样的款式本该过于老成,但他心底对这套衣服却生不起半点反感,就好像这是他本该喜爱的衣服模样。
“可以。”
周浮生点点头,缓缓下床,在房间设施的帮助下走进了更衣室,开始换衣服。
他感受着这些辅助机械柔和的力道,有些愣神。
房间里几乎都是这种帮助他自主活动的器械,即使身体再不利索,穿衣洗漱什么的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,刘芸的工作也只是帮他整理房间卫生以及作息规划。
就好像有人给周浮生特意安排设计好一切,让他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独立生活。
那么,安排好这一切的,是他自己,还是……
“是萧先生给您设计的,他在工学机械设计领域有着极高的造诣。”
刘芸给坐在轮椅上的周浮生盖上一层薄毯,笑着回答了周浮生问出的问题。
周浮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将疑问说了出来。
听到这个回答,他垂下目光,又是萧迭……虽然他将自己在晓梦楼中所有的痕迹都已经掩去,但他仍然遍布在周浮生的生活里,毫无理由的遍布在他的生活里。
周浮生不得不开始好奇,自己和这个萧迭真的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吗?
在那个梦里,“自己”似乎确实很爱萧迭,即使已老得神志不清,但仍然会因为被触及到萧迭而失控挣扎。
以及他在临近死亡时,听到的那声——浮生。
好像是第二次听到了,两次梦境结束时,他都会听到那声呼唤,就好像特意为了唤醒他一样。
那个声音温柔有力,他可以确定那不是一个老人该有的声音,难道那是年轻的萧迭?那个声音喊的是梦中的他,还是现实中的他,亦或是……
这苍老躯壳中真正的,二十岁的周浮生。
“周先生?”
刘芸的声音将周浮生思绪拉回,他带着歉意开口:“刚才走神了,你说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