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曾叔公，我们这样不太好吧。”萧永春蹲在周浮生轮椅旁，不安的开口。

刘芸面无表情的说：“你也知道不太好。”

“嘘——”周浮生给他们嘴上一人一根食指，他眉头微皱，低声道：“不要说话……有什么不好的，这是我家，我们只是在看风景罢了，绝对没有偷听的意思。”

周浮生说的理直气壮，本来就不是他故意要偷听的，谁知道两拨人散个步还能撞上，要怪就只能怪晓梦楼太小了。

“我们还是回避一下吧。”刘芸看着树影之后的余妄和萧意婉，凭良心开口道：“这是余管家的私事……”

“什么私事不私事的，这明显是关乎我日常生活的公事，大事。”周浮生义正言辞道：“一个是我亲曾侄孙女，一个是我的亲管家，她们两个的事就是我的事，对吧永春。”

周浮生不忘向好兄弟求支持，萧永春这个缺了不知道多少根筋的，只会傻愣愣点头：“曾叔公说得对，到时候万一打起来了，我们还能去拉个架……”

刘芸和周浮生同时震惊开口：“你从哪里看出来她们会打起来？”

“啊？萧姨不是都哭了吗？那个余管家脸色那么差，一看就是在生气吧，她们不是在吵架吗？”萧永春睁着一双清澈愚蠢的大眼，满脸无辜。

刘芸语塞了一下，还是忍不住开口：“你真是……唉，偷看就算了，居然还看不明白……”

周浮生脸上浮出少有的慈爱，他伸手去摸了摸萧永春的头，包容道：“你还是个孩子，理解到这个层次就够了，好好蹲守，随时准备发射，第一时间拯救你的萧姨。”

萧永春认真点头，虽然他有点怕余管家，但如果她真的要伤害萧姨的话，他也会不顾危险的制止余管家的！

树影之后，萧意婉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，堪堪止住眼泪，余妄拿着纸巾站在她身前，看着她哭到通红的眼眶，眉头皱得很紧，但她没有说话，像是在等萧意婉冷静下来。

“妄，妄妄，我不哭了，你别走，别走，听我说完，求你，先听我说完……”

萧意婉强行压下哽咽，她扯着余妄的衣角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
……

他们说，萧意婉好幸运，家里有钱，长得又漂亮，成绩又好，简直就是小说中的女主。

而萧意婉想，就连自己早亡的妈妈，也和小说里坚强又美丽的女主角人设一样。

她记忆中的妈妈，苍白又脆弱，像一尊易碎的玻璃，这尊玻璃只有在看到她时，会绽放出一点光彩，但光彩很有限，几乎照不到小小的萧意婉。

即使这样，她也很爱她的妈妈，很喜欢妈妈照到她身上的一点点彩色。

然后，这尊玻璃就被人打碎了。

后来她才知道，打碎玻璃的人，是她一直爱着的另一个人——她的爸爸。

萧意婉在妈妈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明白，爸爸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多变，有时候慈祥可亲，有时候又狰狞可怕。

小小的她找到了一点规律，有其他人在时，一定是那个好的爸爸，而爸爸与她单独在一起是，就是……恐怖的爸爸。

歇斯底里的辱骂，不见天日的囚禁，她很害怕，很害怕……她会偷偷的想，现在有个人来就好了，什么人都好，这样爸爸就会变好了。

再长大一些，萧意婉就有了更好的应对方法，她努力变得优秀，变得活泼，带着甜甜的笑容讨好所有人，这样就会有很多人喜欢她，会有很多人围绕着她，这样……坏的爸爸就不会出来了。

不，根本没有好的爸爸，从来就只有一个爸爸，就是那个像怪兽一样的，张牙舞爪的……坏爸爸。

萧意婉在看到妈妈的诊断书时，才明白了这一切。

重度抑郁，焦虑症，创伤后应激障碍……上面罗列的每一条，都是妈妈的死因。

她惊恐的藏好这些纸张，飞快从书房逃走，就好像慢了一步，那些病也会追上她一样。

“小婉……你进书房了？”萧平还是找了过来，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，好似在引诱萧意婉说实话。

“书房？没有啊。”萧意婉也在笑，笑得很自然。

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，就会发现，萧意婉的笑……简直和萧平虚假得一模一样

“小婉，你不乖哦。”

萧平的笑凭空消失，同时消失还有萧意婉的笑，她下意识的跪了下来，开始哀求。

“我错了爸爸，我知道错了，我什么都没看到，我只是进去找学习资料，真的爸爸，我真的……”

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萧意婉的求饶，她的全世界只剩下嗡鸣声，随即而来的是刺痛的头皮，她看见萧平的嘴张张合合，却听不见他的声音。

被萧平抓着头发的萧意婉在这个时候忽然不着边际的想，爸爸坚持让我留长发，是不是为了让他打自己扯的方便呢？

“……那个贱人是自杀的！和我没关系！”

这是萧意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

接下来的日子就让萧意婉感到熟悉了，禁足，断水断粮，然后……在她彻底死之前，又把她救回来。

那次之后，萧意婉变得更加谨慎小心，不再敢反驳萧平的任何指示，走路跨步要保持半米距离，吃饭只能吃一碗，每道菜不能夹超过两次，喝水不能发出声音，头发要保持顺滑，衣服要随时整洁……

再坚持一下，马上就要到大学了，到了大学，爸爸就不会一直跟在她身边了，她就可以做自己……

想到这，萧意婉忽然迷茫了一下。

做自己？她自己是什么样的呢？

大学和萧意婉想象中一样美好，同学都很好相处，即使有不好相处的，也不会打骂她，更不会没饭吃，还能参加很多社团……可是她不敢参加，她还活在萧平的阴影里，走路依旧他安排的姿势，吃饭还是只吃一碗，喝水还是很安静，还是在坚持留长发……

直到遇见了一个人。

她第一次见到余妄时，就在想，怎么会有这样特立独行的人，每天穿着衬衫长裤，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，从不讨好任何人……

她简直就是萧意婉的反义词。

对……吃饭也吃得很多，萧意婉每每和余妄去食堂，都会惊奇于她的饭量。

“因为长得高，代谢快，所以吃得多。”余妄简单回答道。

萧意婉这才反应过来，自己竟然问出来了！简直太失礼了，她连忙道歉道：“对不起，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的意思，我只是很羡慕……”

“为什么道歉？”余妄看着她说：“你只是在说事实啊，我也只是在回答事实。”

萧意婉愣住了，对啊，明明就只是在说事实，为什么要道歉呢？她似乎早就习惯了照顾别人的感受，全然忘了，与人说话还能直言不讳。

然后萧意婉就笑了，笑得很肆意，笑得很夸张，笑得很……失礼。

与余妄呆在一起时，萧意婉总会各种“失礼”，甚至有一次，吃饭的时候都笑喷了，米饭飞了余妄一脸，她边笑边给余妄擦，余妄也只是满脸无奈。

萧意婉想，她好像找到了自己。

呆在余妄身边的，才是真正的萧意婉。

两人的关系日渐亲密，她们去做了很多有趣的事，余妄总会说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，多亏了萧意婉，

可萧意婉也想说，如果没有你，我也没有机会去做这些事。

她们有一次彻夜爬山去看日出，等终于爬到了山顶，却发现是阴霾天。两人都笑了，笑得瘫坐在地，笑得没有了力气，于是就这样躺在了山顶上。

余妄躺在她身旁，忽然说起了自己的原生家庭。

萧意婉听得很认真，她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被人随意抛弃的小孩，小孩哭得很无助，却没有任何人去哄她，最后是小孩自己止住了哭，孤独又坚定的一步步往前走。

恍惚间，萧意婉也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，同样的茫然无助，但她却不比余妄勇敢，没能长成另一个独立优秀的余妄。

眼泪掉了出来，萧意婉有些茫然的擦着自己的眼泪，她不知道，她是在心疼小小的余妄，还是……在心疼小小的自己。

余妄开始不知所措的哄她，萧意婉笑了，她脸上挂着未干的眼泪，笑得很狼狈。

她要做那个永远不抛弃余妄的人，萧意婉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