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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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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柳先生诗云:“夹岸数百步,中无杂树,芳草鲜美,落英缤纷。”描绘的正是眼前盛景。

年少时,北洛一心扑在剑术上,在方仁馆一众师兄妹中,算不得读书用功的那个。前些年,阿玄常在他面前背诵诗文,耳濡目染之下,北洛与诗歌亲近了许多,只言片语间的深意,也随年岁增长而有了更多的体悟。

此时独行于“桃源”,清流潺潺,粉霞嫣嫣,往事历历在目。一首《桃花源记》,便觉贴切。

这片无名的幽谷,远离尘嚣,四季如春,两位故人为其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:桃花谷。北洛见过三界中无数美丽甚至奇异的风景,但似乎只有人间,才能孕育出如此动人心魄而又生机盎然的景象,令人过目难忘。

上次来桃花谷时,北洛并非孤身一人,与之同行的,还有一个相识不过短短数日的男孩。

那是岑缨捡来的、一个谜一样的孩子。

仆役发现孩子时,还以为是可怜的乞儿冻毙在了院墙下。一探,似有鼻息;摇喊半天,方慢慢转醒。孩子大约七八岁模样,衣衫褴褛,骨瘦如柴,活像一只脏污的病猫儿。一夜风雪,天寒地冻,他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。老仆不由得连连感慨:真是菩萨显灵,上天保佑!

岑缨见状,心疼不已,忙叫人打来热水,亲自为孩子沐浴更衣。又吩咐厨房熬了甜粥,一勺勺喂他喝下。

洗去尘垢的小脸,原来白净可爱。起初,问什么都不答话,但见其手脚灵活,不似个痴儿。果然,开始牙牙学语起来。最让人惊异的是,孩子的肋下有一道极为可怖的疤痕,几乎将那瘦弱的胸膛劈成两半。

这么个小小的人儿到底经历了什么,岑缨无法想象,也不忍去想。她决定把孩子留在岑府,以其胸口伤痕之色,为他取名为“玄”。

两年过去,阿玄的个头虽长了些,但相较于同龄的孩子,仍显得十分孱弱。

心痛症每月十五发作得尤其厉害。瞧过好几个大夫,有的说心气不足,有的说天生体弱,有的说脉象古怪异于常人,至于具体该怎么医治,无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。草药煎汤,两年间从未断过。

不知为何,阿玄的心智一直像个五六岁的孩童,聪敏不足,却懂事天真,惹人怜爱。

带孩子回天鹿城,是北洛仓促之间做出的决定。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,孩子身上似乎缺少了某种东西——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——而那些缺失的部分,或许就在天鹿城中。

岑缨对此感到吃惊,但很快便理解了北洛的用意。问阿玄,孩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
于是,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
落英似绵绵细雨。在这如梦似幻的花雨中,曾回荡着孩子的笑音。得益于北洛的妖力,阿玄变得像一只活泼的小猫。他在林间欢快地奔跑,舞动爪子,攀上大树,消失于花海之中。北洛在树下安静等待,听笑声忽远忽近,随花瓣落下。

穿过桃林,朔溪而上,在溪流的源头,一汪绿水当中,漂浮着一座椭圆形的小岛。岛上草木葱茏,一幢小屋掩映其间。屋前一株桃树,和林子里的野树一样,正是蜜云氛氲之时。北洛知道,那是小屋的男主人,在多年以前为爱人亲手栽下的。

来到湖边,北洛指尖拈出一条金色鲤鱼,信手抛入湖中。他不想过多地打扰这对隐世的璧人。金鲤甩尾而去,将他来访的讯息带到湖心。

少顷,几声狗吠。一名女子从木屋里快步走了出来,身后跟着一条一瘸一拐的大犬。她穿过院子,来到开阔的一角,朝北洛挥了挥手,然后转身跑回屋里。

当她再次出现时,身旁多了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。大狗绕着两人跑来跑去,兴奋地高声吠叫。

一人一犬伴她走到湖岸,将她送上停泊在简易码头边的一只小木船。船已动,大狗猛然一跃,跳上了船头。

碧波微荡,风晴雪划桨而来。

“北洛,好久不见!”

小船近岸,风晴雪绽放出热情的笑颜。她一身苍蓝布衣,面容仍是北洛记忆中那般年轻。只是几年不见,那根垂落腰际的美丽长辫,竟已有些斑白了。

北洛涉入浅水,接住抛来的缆绳。

船未停稳,大狗已急不可耐地跳下。水花四溅。它浑身皮毛油光水滑,高大得不像狗,倒似一匹狼。似乎嗅闻到了什么,它忽然压低脖根,低声吠叫——那是喉咙里半路改道的咆哮。它紧盯着北洛,不时回头看一眼呼斥它的女子。

北洛主动友好地伸出手去。大狗呆了呆,认真思索了片刻,然后抖掉身上的水,瘸着,但全然不影响威仪地迈出步伐。它只是为了宽慰它的女主人——眼看湿漉漉的黑鼻头不断凑近,就要碰到北洛的手心,它却突然脑袋一歪,虚晃一枪,掉头就走。

它摇着尾巴,回到风晴雪身边。

风晴雪无奈地笑了笑,语气中充满了宠爱,“阿黄——去年冬天,屠苏在林子里发现了它。别看个头这么大,其实黏人得很,哪怕只是分开半日,它都特别不舍呢。”

湖心岛上,同样着布衣、长发半披半束的男子仍然伫立在码头,见小船到岸,方摆摆手,回身往小屋走去。

北洛微微一笑。

黏人的是狗,还是人,他自有判断。

阳光露出薄云,将淡金色的轻纱撒向山谷。鸟鸣声骤然大了起来。似乎不想辜负这明丽的日光,鸟群从湖边一棵大树上起飞,排成扇形,乌压压地掠过湖面,往另一边林子里去了。好一阵,枝桠仍在晃动,仿佛还残留着鸟群的重量。

飒飒声盖过鸟鸣,山谷里又全是树和风的奏鸣了。

北洛静静地站在那里。眼前的一切,是那么自然、平和,那么的触手可及。

风晴雪轻轻一指山腰的方向,对北洛道:“那里有一片竹林,你来的正是时候,我们去挖些新鲜的竹笋尝尝?”

阿黄听令,欢快地率先奔过砾石滩,不时翘起完好的那条腿,来来回回巩固着自己的领地。

风晴雪转向许久未见的朋友,开门见山道:“北洛,你为阿玄而来?”

“是。”

“他的身子可好些了?”

“多亏了你。”北洛道,“这几年,他的成长可谓迅猛,心疾也没那么严重了。”

风晴雪淡淡笑道:“我的方子,只能为他稍解胸痹和心痛的症状。急则治标,缓则治本。天鹿城灵力充沛,得天独厚——北洛,你的决定是对的。”

“你过谦了,晴雪。随着阿玄年岁增加,妖力也在不断增强,我怕……那颗心,终究会承受不住。”北洛的声音沉下去,“我这次来,是想问问,究竟有没有方法,能彻底医治他的病症?”

面对北洛的问题,风晴雪并未流露出半点惊讶。她沉思了片刻,朱唇轻启:“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,请先听我讲讲我和屠苏的一次经历,好吗?”

“当然。”北洛点头,“愿闻其详。”

于是,风晴雪将三年前如何与屠苏一同前往南境,如何迷失于荒岛,如何险遇豪雨山洪,娓娓道来。

林深而幽。阿黄早跑没了影,只偶尔从远处送回一声吠叫。

“南境位处南海深处,数千里内,大小岛屿星罗棋布。我曾在古籍中读到,赤水女神奉命将上古七凶剑之一的绝云剑,封藏于茫茫南海。南境,据说正是封印所在。那里地势复杂,时有风暴;有的岛屿瘴气弥漫,终年难见真容。”北洛面露不解之色,“发生了何事,晴雪?你和屠苏为何要逾山越海,去那样的险境?”

“关于这个,你稍会儿便知。”风晴雪领着北洛踏上一条毫不起眼的岔路,“南境风景壮阔,但也确如你所言,算不得一个宜人的去处。那几日,海上狂风大作,暴雨倾盆,我和屠苏被迫流连于一座群岛。

“当时天色已晚,我们好不容易逃开洪流,在一棵大树下躲雨。正不知该如何是好,林中突然飘来一团蓝色的幽光。等近了,才看清是一群发光的飞虫。它们不畏雨水,像一只灯笼,在漆黑的林子里为我们指引方向。我们跟随它们,穿行许久,终于抵达了一处隐秘的山洞。

“洞内美极了!山壁上蓝莹莹的,宛如星河落入凡尘。我们就淌着星河,继续前行,最终来到一间小小的洞穴。火堆旁,一位少女正等候着我们。”

“一位少女?”听到这里,北洛也不禁有些惊讶。

“是呀 ,一位少女。在那样的地方遇见一位美丽的少女,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。

“原来,那些发光的小虫是她的朋友,也是她的眼线。我和屠苏登岛后的一举一动,她都了如指掌。少女不喜欢与人接触,但见我们似乎并无恶意,又见大雨实在难停,这才决定伸出援手。

“我与少女十分投缘,彻夜长谈。她向我讲述了一段奇妙的’前世今生’。”

“前世今生?”北洛皱了皱眉。

“所谓’前世’,不过是一些碎梦罢了。少女没有名字,没有家,甚至没有记忆。多年来,她孤身一人,四处漂泊,只有几个重复的梦境陪伴着她。

“她总是梦见一只狐妖。那狐妖爱上了人族的男子,为了一同定下的海誓山盟,不惜背负罪名,被逐出亲族。然而,男子不久后便另结新欢,还请来道士,欲捉她去做炼丹的药引。那时,她尚不知自己已有身孕——她奋力保住了胎儿,但却永远失去了一条尾巴和一颗真心。”

“梦终归是梦。”北洛沉吟道,“这狐妖和少女究竟有何联系?”

“是呀,这也是少女最想解开的谜团。直到她辗转到了青丘……”

“青丘国。”北洛接口道,“群狐之首,九尾狐的领地。”

风晴雪点点头,“那是青丘边上,低等狐族与异兽共居的一座小村。在那里,少女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流淌着九尾狐族的血液——所谓’今生’,便要从此时开始算起。

“她在村庄一住就是好些年。那里的日子平淡,却自由、快乐。后来,青丘新王登基,举国欢庆,少女也随朋友一同前往王都游玩。在那里,她偶遇了一位老者。老人家一见到她,惊奇得不得了,唤出一个名字。当夜,少女做了一个从未做过的梦。”

他们在一片塌方的石坡前停下。

一路走来,风晴雪气息沉着,驾轻就熟,想来这些年常与屠苏一同到这山林,或砍柴打猎,或挖笋摘果。北洛曾在山里独居多年,深知这样的生活看似闲适,实则单调乏味。若非对彼此情深义重,在如此僻野的地方,两个人很难日夜为伴,共尝清欢。

北洛先行跨过石坡,然后回身等待,伸手扶晴雪跳下大石。

风晴雪谢过北洛,目光淡淡地扫过山坡,“几年前,下了好大一场雨,整整两天两夜方停,就像茫茫大海上的雨一样。”

她话音刚落,林子里传来沙沙声,不一会儿,一颗直喘粗气的狗头冒了出来。

石缝间,时光早已重新播下生命的种子。小朵野菊开在枝头,烂烂的,一大片。几只黄蝶被阿黄惊醒,飘起来,宛若风吹的花瓣。

他们等着大狗穿过乱石,与它一同,再次前行。

“那是一个血色的梦魇。一夜之间,十个男人的心脏被活活挖出。第一颗,自然是那负心人的。

“说起那个梦,少女仍心有余悸。梦境如此真实,梦里、梦外,她与狐妖,一时间好像分不清了。她从那位老者口中得知,那名与她容貌相似、名唤莺时的少女,原是青丘国的公主,上任国主疼爱有加的小女儿。

“此后,少女四处追查自己的身世以及莺时的下落,当然,这都是后话……原来,那些梦,不是她的,而是’她’的记忆;青丘也不是她的归宿,而是’她’的家。对九尾狐而言,断一尾如失一命。少女终于明白,那条盘踞在腰后的伤疤,究竟是何来历。

“她离开了青丘。发生了什么,她不愿再提。她再次孑然一身。听说在大陆的最南端,有着最壮阔的大海。于是她跨越大陆,一路向南,最终,征服了汪洋,与那些发光的小虫,还有一群大鱼,成为了朋友。此后每一年,她都会在同一个时节,尽力回到那片海岛,只为与它们重逢。

“听完这个故事,我久久无眠。后来,少女睡着了,我听见她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□□。第二天,我为她诊了脉,并询问她平时是否也常有心痛的症状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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