祸辞把裹尸袋又拉开了一些，轻轻把人侧翻了一下，露出尸体背部大量暗红色的尸斑，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断正不正确，只是凭借多年的刑警生涯得出一些经验，于是他虚心请教道：“这样的尸斑出现在这里，是正常的吗？”

小法医微微弯了些腰，就着祸辞翻开的动作仔细看了一会儿，然后他“咦”了一声，把档案夹放到边上，亲自动手推了推尸体，露出更多的大片面积的尸斑。

“人死亡后新陈代谢的停止身体会慢慢冷却，没有了热量的产出身体的温度下降继而出现尸冷，一般死亡的两到三小时后，在‘重力‘的加持下，尸体内的血液会在背部的底部聚集，呈现成大片暗红色的瘢痕，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尸斑。”

小法医着重强调了“重力”两个字，隐隐印证了祸辞的猜测，他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道：“那她身上这些完全符合你的描述。”

完全符合，那就完全不对。

小法医扒开尸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，越看得多就越是不安，连他一个实习生都能看出来的问题，自己的老师熊主任怎么会看不出来？

祸辞当然明白他在不安什么，他与老熊合作多年，自然十分信任他的技术和职业素养，他没说的原因只有一个，那就是故意隐瞒。

难道老熊也被下了“禁口令”，就像自己被催着以“意外事故”结案一样，那周局在里面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？他知不知情？

“尸斑太正常了。”小法医用手背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，炽光灯为他的镜片渡上了一层光膜，看不清眼神，只觉得声音比刚才消沉了不少。

“在野外溺亡的人因为有水流的冲击和压力，尸体大多不会长时间保持同一种姿势，所以尸斑的形成时间也会有所延缓且尸斑位置不固定，还有……”

祸辞没有说话，静静的听着他吐出一郁结的气，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，缓慢且沉重地说完了后面的话：“瘢痕的颜色也不对。”

王天薇尸体上的瘢痕颜色太深了，溺亡人的尸斑大多呈现淡红色，她这样大面积的深颜色的尸斑，更像是窒息后长时间的平躺导致的……至少是两到三个小时的平躺时间，如果是溺亡，还是在野外，就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。

小法医抿了抿嘴声音越来越低沉，带着不太确定的焦虑：“从尸体上看就能看出这么多了，其他的……还要等明天熊主任上班后跟他汇报完才可以勘验。”

祸辞点点头，够用了，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。

他们小心翼翼的把尸袋整理好，一起把这个沉默的姑娘推回那个冷冰冰的大抽屉，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停尸间，谁也没说话，他们都在心里各自盘算自己的事。

直至来到走廊尽头，祸辞才停下脚步，小法医直觉他有话要说，也静静的停在他身后。

“你明天会跟熊主任汇报我们今天的发现吧？”

小法医看不见祸辞的表情，他甚至听不出祸辞的语气。

“……会。”这是规定。

“那如果他不让你继续勘验呢？”如果你的上级阻止你继续查下去呢？

小法医愣了一下，其实他自己刚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，只是没想到祸辞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。

小法医刚刚毕业不久，凭借着出色的专业能力被调到市局实习，成为了他们那一届为数不多的“市级工作者”，昨天他还在同学群里嘚瑟市局工作拉风又刺激非常有挑战性，今天就遇到这样一个又拉风又刺激的挑战。

这个挑战不关于生命却关于人性，他有点胆怯，还不能做出“顺应时势”或是“坚守本心”的选择。

祸辞笑了，走之前笑着拍了拍小法医的肩膀，小法医站在原地愣了很久，祸队长的笑容有点痞，带着一点轻微的浪荡样，让人觉得他像个不太正经的小流氓，可全公安系统的人都知道祸支队长虽然拽得没边，可根正苗红爽快坦荡，他是很多警校学生的人生标杆，就连自己不也是一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吗？

年轻的小法医翻开手机，里面还有刚接到实习通知时发的那条朋友圈：市公安局就是祸辞在的那个公安局！

全市公安系统的学习标杆顺着楼梯拐下来，他特意经过周局长的办公室，看到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的时候莫名松了一口气，他自己在心里苦笑了一下，岁月是一把杀猪刀，刀刀催人老啊！

当初他还是一个枚横冲直撞的小刑警的时候，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楷模，动不动就警证一丢豪言大不了不干了！如果当警察不能打击违法犯罪活动，不能维护社会治安给人民群众一个公平正义的交代，那干脆回家睡大觉算了！

可现在不一样了，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，做事也是要考虑一些后果了，他知道有时候人们需要的未必是一个坦坦荡荡的真相，而是损失降到最低的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