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2 背负

川流不息的医院大厅满是愁苦的人，没有人有欣赏美色的时间和心情，他们二人在步履匆匆的病员家属和长龙般的缴费处前立足相对。

许含辉的双目赤红，整个人像溺水一样呼吸紊乱，手紧紧握住他胳膊，嘴唇不住发抖：“你为什么会在这儿！你怎么了！”

老秦倒了，在他面前倒了，他不敢想周轻扬也怎么了。

周轻扬也很紧张地伸手上下试探他身上有没有伤：“你为什么在这儿？你病了吗？你快告诉我。”

妈妈已经病了，如果许含辉也出事，他就真的没有以后了……

两个人满脑子蓝色生死恋，长了张嘴光知道互相问，一个回答也没有，简直急死人。

还好配角长嘴。林蓉跑了过来，上气不接下气：“辉哥，医生出来了，要秦总家属签字。”

“秦总，”周轻扬愣了愣，“秦总怎么了？”

他还记得这个叫自己“弟妹”、劝诫过自己的好心大哥，是许含辉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里都很要好的伙伴。

“嫂子多久来？”许含辉问，眼睛依旧盯着周轻扬。

“说的马上，大概还要一会，”林蓉看了周轻扬一眼，看到对方因担忧而发红的眼睛，抿抿嘴，暂时放下嫌隙，解释了，“秦总脑梗了，我们只是送他来的，辉哥没事。”

怎么会……

周轻扬吃惊地回望许含辉，对方依旧死盯着他，仿佛真要把他锁在自己手心里了。

周轻扬咬咬牙，终于开口：“需不需要帮忙？我对这里很熟悉。”

*

十分钟后，秦嫂匆忙到来。她推着一辆双人婴儿推车，三岁的老大在车上睁着恐惧的大眼睛，老二抱着哥哥胳膊哇哇哭。

秦嫂已经慌不择路，林蓉终于也搞明白了许含辉为什么要让她来——她是女生，方便陪伴秦嫂——她上前赶忙扶住人：“嫂子你别担心，医生说情况已经稳定了，但是你得签字。”

老秦是个坚硬的北方汉子，秦嫂是个温柔包容的女性，多年来一直在家相夫教子，做一个把家事照顾的十分妥帖的贤内助，让老秦出门在外放心地当了一根顶梁柱。

可是顶梁柱塌了。

她抓住许含辉的衣袖，双眼含泪颤抖：“老秦他怎么会脑梗，我和孩子可怎么办！”

许含辉真的觉得很对不起，他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今天确实太气人，可能老秦不会突然这样。

“嫂子，别急，已经过了危险期了。”许含辉示意林蓉请人坐，把欠了一沓的风险告知单递到秦嫂面前，“您别慌，先签字。”

秦嫂哇一声哭了。

“太累了，他太累了。”秦嫂捂住脸，整个人不住发抖，“都怪我，我们父母都没办法帮忙看孩子，只能我们自己看。老秦心疼我，再累半夜也要起来带孩子。怪我，都怪我，他上班那么累，我半夜还让他看孩子，都怪我……”

妈妈在哭，孩子也在哭，手术室外面一时哭成一团。林蓉在安慰秦嫂，许含辉退居后方，手忙脚乱地抱起老二，没经验，不知道怎么抱，像托炸弹。

一双瘦弱的手伸过来。

“我来吧。”周轻扬说。

还是哭，但周轻扬很有耐心，抱着宝宝走来走去，嘴里念着儿歌，很快就不哭了。

那儿歌不知道是哪国的，反正不是中国话，许含辉没听过。

可他好像也被儿歌催眠了，一直自责焦虑的心在周轻扬轻柔的哼唱里慢慢降落。

就算现在他和周轻扬什么也不算。

但周轻扬还是拥有把控他一切情绪的能力。

好的和坏的。

他定定神，把老大从车里抱出来，老大扑到妈妈身上，娘俩都是不知所措。

“嫂子，得通知秦哥父母。”许含辉提醒说。

“他爸妈在哥哥家，老爹卧床，老妈不认人了，哥哥家距离这里两千多公里，叫来了也是添乱啊。”嫂子说着摸手机，“我看看我爸妈能不能来帮帮忙，我那父母……我那父母真的是……”

“没事，他们一时来不了也没关系。”许含辉声线沉稳且安静，在吵闹而来去匆匆的医院里像静谧的晨钟，让人听着安心，“重要的是你别慌，其他事我来解决。我尽快给秦哥找个陪护。”

“陪护贵吗？”嫂子犹豫着问。

“不贵，放心。”周轻扬回答，又看许含辉，“我来联系吧。”

许含辉点了下头。

晚九点，手术结束了，老秦被安排进了重症监护室。大家在医院待着也是干着急，秦家老二又饿的哇哇哭，许含辉就请林蓉把秦嫂送回家。

“不用我在这吗？”林蓉担忧地问，“你一个人行吗？”

“可以的，放心。”许含辉笑的很轻松，秦嫂一直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，任何事都问他，他得冷静才能定人心，“去吧。”

林蓉应了，转头帮忙推婴儿车：“那我今晚在嫂子家陪她吧，有什么事我们互相联系。”

其实林蓉和老秦并不熟，但她能这个时候挺身而出许含辉真的很感谢，可除了谢谢之外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：“谢谢。”

林蓉摆了下手，余光扫了眼站在许含辉两步开外的周轻扬，走了。

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
静谧、冷清，空旷的走廊让原本因为忙碌而被掩盖住的尴尬重新浮现。

可能在那互不相见的十年里，他们的关系也没现在遥远。

两人隔着点距离面对面站着，谁也没有先开口。

可是气氛不能一直空着。

“你吃饭了吗？”许含辉说，“没吃一起吃个饭吧。”

说完这句话他心里很难受。他从来没有这样疏远地和周轻扬交谈过。

以往都是：“给你留了饭。”

“吃过了。”周轻扬回答时没看他，盯着自己到底还是沾了点红色果汁的帆布鞋。

又在睁眼说瞎话！许含辉和他一直待在一起，自己没吃饭，周轻扬怎么可能吃！

“护工联系好了，明天早上就过来，要提前付钱。”周轻扬转身，“我就先走了。”

“轻扬。”许含辉叫住他。

周轻扬停下脚步，但没回头。

“我去看看阿姨行吗？”许含辉望着他的背影。

周轻扬真的很瘦，冬天有外套看起来还没这么刺眼，夏天穿短袖，胳膊上的骨头都是清晰的。

“不用了，”周轻扬垂着眼，“没什么好看的。”

周轻扬一直这样，除了方才碰面的时候之外，一直没有和他对视过。就像他们两个月前重逢的时候。

周轻扬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保护壳里。

“我可以借用你手机一下吗？”许含辉走过去，站在他面前，两人离得很近，“我手机不知道放哪了。”

周轻扬把手机递给他。

许含辉：“密码？”

“……”周轻扬忍了忍，又忍了忍，“100823。”

手机亮起又熄灭，许含辉才回过神，很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周轻扬的手机屏幕没他那么矫揉造作，是一片纯黑。他把自己拉出黑名单，打电话过去，是杨宇宁接的。

他还没说话，对面已经回了句：“马上到。”然后补了句：“阿辉的小周宝宝。”

……

这是他给周轻扬的手机号备注。

“啧，”杨宇宁无情地戳穿他，“看来吴司机的粉丝也有你啊。”

许含辉黑着脸：“……少废话，来快点！”

他挂电话，在屏幕上看了眼周轻扬给自己的备注。

没有备注，就是一串电话号码。

他盯着这串数字看了一会，把手机还给周轻扬，周轻扬就要告辞离开。